金代咸平府刻款雙龍鏡。
鹵簿鐘 該鐘鑄成于北宋徽宗宣和年間,鐘體高大雄渾,下緣為八波曲狀鐘腳。通體滿鑄皇帝出行儀仗(稱為鹵簿)紋飾。靖康之難后,此鐘 被擄,成為北宋兩位皇帝亡國蒙塵的見證。
大晟南呂編鐘。
鹵簿鐘上的浮雕。
金代“招撫使印”銅印。 (昌圖八面城出土)
本報記者 郭 平
提 要
“二帝北狩”是南宋高宗即位冊文中創(chuàng)造出來的詞匯,用以隱晦地記述北宋末年徽、欽兩位皇帝被俘虜,一路北上的歷史。伴隨北宋都城開封城破、皇帝被擄,還有大批宗廟器物一同被掠并隨之北行,散落在東北各處。我省發(fā)現(xiàn)多件文物見證了這段歷史,同時經過考古調查與研究考證,確認鐵嶺市昌圖縣八面城古城遺址便是曾經羈押兩位皇帝的古韓州。
宋徽宗、宋欽宗在韓州被羈押兩年
狩,指帝王視察諸侯所守衛(wèi)的地方,但是出現(xiàn)于南宋初期的“北狩”一詞卻被賦予了特定內涵,隱晦地指代北宋末年徽、欽兩位皇帝被金王朝俘虜一事。
省博物館黨委書記、副館長、研究員劉寧告訴記者:“北狩一詞見于宋高宗趙構的即位冊文,其中有‘金人內侵,二帝北狩’靖康之難以令后世嘆息的結局載入史冊,成為中國歷史上的重大事件。”
我省很多地區(qū)有與北宋兩位皇帝“北狩”相關的歷史遺跡,鐵嶺市昌圖縣八面城古城址便是其中一處。
《金史·太宗本紀》記載:天會六年(1128年)“七月乙巳,以宋二庶人(指徽欽二帝)赴上京……八月丁丑,以宋二庶人素服見太祖廟,遂入見于乾元殿。封其父昏德公,子重昏侯……十月戊寅,徙昏德公、重昏侯于韓州。”意思是說,這兩位皇帝被金太宗封侯后,遷到韓州羈押。
那么金代的韓州在什么地方呢?
金代文學家王寂曾在遼東巡行各處,《遼東行部志》是記述他親身所見地理人情的著作,具有極高史料價值。其中記有:“癸亥次柳河縣,舊韓州也。”書中還詳細記載了韓州的來歷和遷移。
清朝末年的邊疆地理學者曹廷杰曾著有《八面城即韓州考》一文,他根據(jù)史料和出土文物判斷,八面城就是金代的韓州。
吉林大學歷史學院教授段一平經深入研究認為,遼金時期的韓州有三次遷徙經歷,先后共形成了4處州治所在地。20多年間,他在相關地區(qū)對遼金時期的城址進行調查研究,基本確認了這4處州治的遺址所在地,其中昌圖縣八面城城址是韓州城第三次改遷址。
韓州本是遼代州城,對于其在遼代遷徙時間目前難以做出更有說服力的判斷,但是對于韓州在金代最后一次遷徙的時間,段一平根據(jù)《金史·地理志》考證,時間為金天德二年(1150年),在這之前韓州治所在今昌圖八面城城址。史料載,宋徽宗和宋欽宗正是在這里被羈押了兩年時間。
考古調查顯示,八面城城址為土筑方城,面積66萬平方米。由于城址所在地為當?shù)鼐用駞^(qū),城址大部分被夷為平地,調查時發(fā)現(xiàn)城的東墻因為上面有一條車馬道通過,其墻基幸存下來,另外在東墻與南墻的轉角處,有一土筑的臺形設施,高約4米,應該是當時城東南角的瞭望設施,出土文物不多。
宋徽宗為何忙著制作“大晟樂”
“省博收藏珍貴的北宋文物,見證了靖康之難。”劉寧說,“研究館藏的宋代文物,特別是宋徽宗當政時期的文物,其藝術水平之高超、所承載的歷史教訓之深刻,形成強烈的對比和反差。”
省博物館藏有一件北宋重要文物——大晟南呂編鐘。
這只編鐘為青銅鑄造,全高27.9厘米、厚0.7厘米,以雙龍鈕懸掛鐘體,鐘面鑄有螭虺紋,屬于橢圓筒式編鐘。一面鑄有“大晟”二字,另一面鑄有“南呂編鐘”四字,銅質精純、具有春秋時期編鐘的特點,經考證,它是宋徽宗在位時所制新樂——“大晟樂”里的眾多編鐘之一,承載著宋徽宗粉飾太平的往事。
宋徽宗趙佶臨朝執(zhí)政之際,正是北宋王朝“日薄西山”之時,農民起義烽火連綿,女真、西夏外侵的壓力日趨深重?;兆跓o力改善內憂外患的局面,反而著手改革宮廷禮樂制度,粉飾太平。
多部文獻曾記載“北宋崇寧三年甲申歲(1104年)孟冬月,應天府崇福院掘地得古鐘六枚。”古鐘上鑄有“宋公成之歌鐘”六字。當時官員認為是祥瑞之兆,宋徽宗因此專門設置大晟府制作新樂,并以此六枚古鐘為標準,制造新編鐘。
傳統(tǒng)上,樂音根據(jù)音高的不同分為“十二律”,黃鐘律是基準。但世易時移,至宋代時,黃鐘律已無法確定。為此,宋徽宗下詔,博求“知音”之士。經過一番尋訪,官員們終于在西蜀找到一位90余歲的老者,名叫魏漢津,自稱學過“鼎樂之法”。
史料載,魏漢津向徽宗進言,認為黃帝創(chuàng)設黃鐘之律,律管長九寸。夏禹效法黃帝,“以身為度”,將左手中指第三節(jié)、無名指第三節(jié)、小指第三節(jié)的長度合為九寸。他請求徽宗將左手這三節(jié)的長度賜予臣下,以確定黃鐘律的律管長度,再由律管推定容積。先鑄造九鼎,以象征天下九州;再鑄造高九尺、容九斛的大鐘,以為標準器;最后再鑄造新樂編鐘。這番說法迎合了篤信道教的宋徽宗。于是,負責樂器鑄造的機構“鑄瀉務”按照魏漢津的理論,參照前文提到的宋公成之歌鐘,開始鑄造一套編鐘,次年八月就鑄成了,省博物館藏的大晟南呂編鐘便是其中之一。
然而,好景不長,一場滅頂之災迅速降臨。
大晟南呂編鐘的鐘唇下邊雕有“上京都僧錄官押”七個小字。上京是金代最初都城,位于今天的黑龍江省哈爾濱市阿城區(qū),“都僧錄”是金王朝各京管理僧寺的專門機構。這一行小字,記錄下了靖康之難后,這枚編鐘同兩位皇帝一同被擄走,后來又流落到金上京境內一座寺院的經歷。
《宋史》這樣評價宋徽宗趙佶:“跡徽宗失國之由……特恃其私智小慧,用心一偏,疏斥正士,狎近奸諛。”這段話認為宋徽宗不務正業(yè),親近奸臣,排斥忠臣,最終導致了國破身辱的命運,這個結局跟天命無關?!端问贰纷髡咦詈蟛幻飧袊@:“自古人君玩物而喪志,縱欲而敗度,鮮不亡者,徽宗甚焉,故特著以為戒!”
如今讀來,這段話仍振聾發(fā)聵,令人汗顏。
歷經坎坷的北宋鹵簿鐘
在省博物館“古代遼寧”的第四展廳,展出北宋另外一口銅鐘,此鐘通體滿鑄“鹵簿儀仗”紋飾,故名為鹵簿鐘。其承載的歷史更是不尋常。
劉寧說:“鹵簿鐘也是在靖康之難中與兩位皇帝一同被擄走的北宋器物。”
鹵簿鐘整體高大,青銅質,鑄造工藝精良,紋飾繁復而準確,其高浮雕紋飾的凸起程度,前所罕見。
根據(jù)鐘身上刻的“大清乾隆年造”六字年款,人們可以肯定,這口銅鐘最晚在清乾隆年間便已存世。不過,上個世紀50年代,有人認為這6字是清代加刻上去的。
1991年,省博物館組織專家對鹵簿鐘進行了墨拓,工作人員在“大清乾隆年造”6個字跡下面發(fā)現(xiàn)了上下各有一個右向的人物影像,這一發(fā)現(xiàn),證明原鑄鐘面的兩個浮雕人物曾被后人鏟掉,其痕跡仍然留在字跡下面,為這6個字是清代加刻的鑒定提供了切實的證據(jù)。此后,研究人員在鹵簿鐘的口沿上發(fā)現(xiàn)斜刻的一行文字:“右街僧官宛平縣仰山院官”及花押,經考證,“右街僧官”是“右街僧錄司官”的簡寫,是金代中央政權設置的專門管理全國各地僧寺的機構。至于這行字中提到的“宛平縣”,則是遼朝時的“幽州縣”,這一發(fā)現(xiàn)將鹵簿鐘的鑄造年代大大提前。
由于金代實行嚴格的銅器檢驗刻記制度,鹵簿鐘上的刻記只是反映了它的存在年代,并不能確證其鑄造年代。
幸運的是,鹵簿鐘的高浮雕刻畫了形象豐富的人物、車馬、樓閣、山水畫面,幫助人們從多個側面確認其鑄造年代。
首先鹵簿鐘的鐘口部分是八波曲造形,專家由此認為,這口銅鐘形成于唐宋晚期,開啟元明清八波曲鐘口的先河。
再從鐘面浮雕人物的衣著來看,其中雕有兩名頭戴長腳幞頭的捕頭,具有典型的宋代特征,而鹵簿儀仗中的文武官穿戴則具有更為確定的北宋時期特征。
有學者注意到銅鐘裝飾帶上那座城門,城樓居中,下開5門,門樓兩側以廊廡與朵樓、兩闕相連。據(jù)史料記載,北宋汴梁皇宮的正門為宣德樓,政和八年(1118年)根據(jù)蔡京主張,按照唐長安大明宮丹鳳門的形制擴建宣德門為5個門道。建筑歷史學家傅熹年研究后得出結論:“北宋僅僅在最后9年才在汴梁宮殿中建了一座五個門道的城門,其他時間地點均無可能,所以鐘上的門樓形象應是擴建后的宣德門。”這一考證進一步將鹵簿鐘鑄造年代精確到宋徽宗在位的晚期,北宋的重器出現(xiàn)在金燕京附近的寺院,人們自然會把它同靖康之難聯(lián)系在一起。(遼博供圖)
手記
一次特殊的融合
本報記者 郭 平
金朝女真貴族學習儒家文化,是金史研究中一項大課題。省博物館黨委書記、研究員劉寧說:“對于宋金歷史,與靖康之難幾乎具有同樣影響的便是女真人迅速接受中原文化的歷史。”
有學者梳理女真族學習中原儒家文化的進程,將著眼點投向了靖康之難。
《宋史》載,靖康二年(1126年)夏四月庚申日,“金人以帝及皇后、皇太子北歸。”同時“北歸”的還有北宋宮廷百余年的珍藏,金兵將這些珍寶裝滿2050輛大車,悉數(shù)掠走。
不僅是北宋的珍藏,還有皇室、后宮、太學師生、僧侶、內侍、伶人、樂工、醫(yī)工、伎女、后苑作、將作監(jiān)工匠、百工、陰陽官、大晟樂官等數(shù)千人。可見女真所掠奪的不僅是物品,更包括了其背后所代表和蘊含的制度、技術及文化。
南宋張端義著《貴耳集》記載:“道君北狩,在五國城,或在韓州,凡有小小兇吉喪祭節(jié)氣,北虜必有賞賚,一賜必有一謝表。北虜集成一帙,刊在榷場中博易……”可見“靖康之難”后,金王朝女真貴族利用掠奪所得,迅速改變著自己的生活方式。
金代歷朝皇帝中,金章宗可謂是學習儒家文化最深,也是藝術成就最高的一位。他是宋徽宗的頭號粉絲,書畫兼修,專師徽宗瘦金體,對徽宗的模仿達到了真假難辨的程度。
靖康之難,在客觀上為女真人制造了認識、學習中原文化的機會,金王朝也因此開始學習儒家文化,中原文化與游牧文化再一次實現(xiàn)融合。